长篇小说村城连载第36节
2016-11-30 来源:不详 浏览次数:次当上代表(3)
阚爷走到十字路口,便再也迈不动腿了,他停了下来,生平第一次扫视这片平房。
这是一片平房,阚爷想用“一排”来修辞平房,却觉得不妥。起先,是一片一片宅基地分给农民的,后来,好多迁来的人可怜巴巴地求、哭哭嚷嚷地闹,阚爷的上任、上上任才允许他们搭建茅屋,尔后又改成土屋,后来便改成了砖瓦房。
外地人越来越多,不知什么时候,这个村里就不允许外地人随便进入了,想住可以,只得租房。本地人为了将自己家里的地盘扩大,便在房屋周边复制了大大小小的房屋,抢占所谓“胡同”的地盘,有私自搭住宅的,有搭厕所的,有搭厨房的,反正只要不太过分,反正只要能走人、通三轮,村里的最高领导机构从来没过问。阚爷想,那个时候,还没有所谓的“违建”吧,去他娘的,咱农村人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谁说不是呢?
这是游戏规则,当没有规则、无序的时候,“好处”都让一些思想活跃、不受禁锢的人占了。然而,一旦规则定了,所有参与游戏的人都要遵守,便生出一些有想法的人,成天琢磨规则的漏洞,也占了一些便宜。
随着周围的村子划入城乡结合改造点、新农村建设示范点后,这里的村民也被“规则”了,再也不允许随便搭建了。先前觉得房子够大了、不需要“违建”的老实人,这个时候便开始斤斤计较了。阚爷想,谁管你呢,谁让你那个时候装清高的。这些老实人找到阚爷,要讨个说法,如果不让再搭建的话,那么,大家伙都要把“多余”的土地“吐”出来,阚爷说,“点背,你不能怪社会。”这些人便骂阚爷,“我们谁都不怪,就怪你阚爷。”
阚爷心想:妈的,怪老子干屁?不过,阚爷后来明白了,不允许再搭建的红头文件,难道不是自己下发出去的吗?怪就怪我吧。可是,阚爷又想,这怎么能够怪我呢?我不过是代替上面宣读政策而已,我他娘的窝火不窝火啊!
阚爷没工夫想这些,他只在想,再过几天,这里就要被推土机、挖掘机铲平了。自己生在这个村子,长在这个村子,受了一辈子的穷。年轻的时候,阚爷从牙缝里省出一些钱,买了一个望远镜,然后爬到自家屋顶,总喜欢做两件事。第一,拿着望远镜能够看到公厕的窗口,窥探女人解手的动作,再往深处,阚爷自己也看不见了,虽然他想,特别想,但是望远镜终归不是潜望镜,不能转弯;第二,阚爷在公厕的女人蹲位里饱了眼福后,习惯打一个空嗝,然后站起来,装出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眺望远处。
阚爷为什么要站起来,他是想让厕所的女人都知道,他拿“望得远”,并非在看女人的屁股,而是在考察周边的环境。其实,阚爷并没有在意周围的环境,他才不愿意看呢,这里有嘛好看的,不就是槐树多一点,不就是处处平房处处砖瓦吗?阚爷所望的,所看到的,是远处的高楼大厦,这些楼由砖混到钢筋混凝土;由普通玻璃到玻璃幕墙,变化了将近二十年。这些高楼像一个个苗条丰满的女子,在鳞次栉比的女人堆里,争奇斗艳、比高比瘦、比年轻比新花样。阚爷常想,这个村子应该是一个还未开苞便已凋谢的老态龙钟的怨妇。这些高楼又像一个个棋子一样,摆在整座城市的棋盘上,这个时候,阚爷就在想,咱们这个村算什么?是棋子吗?那为什么我们没有布局在棋盘上?
阚爷每次看到这里,总要伸出拳头,挑开中指,骂道:
“狗日的高楼!”
阚爷最后一次看高楼,准确地说是看女人蹲便,是在阚爷步入中年的时候。那天,风和日丽,这天的太阳似乎多给了几个笑脸,微风拂过,阳光洒在人身上,疲软的身子似乎像充满了电似的,全身充满了战斗力。
阚爷在一棵老槐树的树腰边,照例趴在屋顶上,拿着望远镜对准了女厕的蹲位。突然,镜头前,出现了一个白得刺眼的女人。女人的脸、脖子、胳膊、胸脯裸露在外面,胸前雪白的肌肤下搅动着根根搏动的青筋。阚爷的手不禁抖了起来,雪白的驼峰不知是因女人的心跳,还是阚爷抖动的镜头,反正上下波动得厉害。阚爷这个中年男人,脸在顷刻间红得胜过了猴子的屁股,全身股股暖流涌到头上,脸便憋得更红了,比那些熟透了的血红桃子还要红几分。
阚爷贪婪地吮吸着,吮吸的不是尿液,也不是晨露,而是自己嘴巴上流出来的口水。每临高潮时,阚爷照例也有一番心理活动:娘的,这村里还有这么美白的尤物,哪家的千金啊?不对,哪个王八羔子这么好的艳福,娶了这等招风的人儿?或者,是外地的,苏杭的?成都的?哪儿的哪家的都不重要!抓紧啊,抓紧看啊!这瓜子脸,真够带劲的;这皮肤,真他娘的好,比家里的那个黄脸婆强出好几倍,不对,几百倍!还带转弯的!别蹲下啊,等等啊,嘿,还真没蹲下,穿超短裙了吗?穿了更好……
阚爷还在想:这么漂亮的女人,搁哪儿住着呢?
一道黑影闪向镜头,是女人紧张、含羞、惊奇、愤怒的眼神。阚爷被“活捉”了,女人没有惊叫,提起脱下的裤子,脸儿像红烧猪蹄一样滚烫,像极了血红的桃儿。阚爷无心再看,紧张得慌不择路,更没了劲去握着望远镜,身子一滑,摔了下去。
阚爷摔下去的时候,膝盖先着地,两条腿打了个弯儿,扭在一起。阚爷想动,却动弹不得,阚爷想跑,哪他娘的有劲啊!阚爷心想,这下完蛋了,这小娘们还不得吃了我啊!阚爷错了,这小娘们根本没在意摔下去的是村长,还是一条贪婪的狗,更没有在意地追出来。小娘们解开裤头、蹲下、放水,提起裤子,踩着高跟鞋,屁股左东右西地扭着跑了。
后来,阚爷以关心民情、体恤百姓的由头,挨家挨户走访,想要寻找到这个让阚爷“一见钟情”的小娘们。可是,自从那“屋顶一别”后,小娘们就消失了。阚爷没找到,十分苦恼,回家后,跺脚骂娘地摔东西,“我就不信,她还能逃出这个巴掌大的村子不成?”
小娘们真逃了。阚爷摔下来后,成了瘸子。医院,成天想着这个小娘们,黄脸婆熬的鸡汤也好,烧的猪蹄也罢,都治不好阚爷的心病。阚爷得了相思病,连带着发烧,在医院苦苦被折磨了几个月。阚爷想,等我出院了,我一定要找到她,有丈夫的话,我就逼良为娼;没有丈夫,我就先离后结。实在不成,阚爷就想着耍赖,为小娘们摔断了腿,后半辈子就要小娘们服侍自己。
医院,好多天高烧不退,面色惨白,如果不是想着小娘们的精神力量作最后的支撑,估计阚爷早就驾鹤西去了。
小娘们知道村长摔断了腿,又抓住了他的把柄,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反正自己是外出打工的,到哪儿都不是家,到哪儿都是“家”,何必要在槐树上吊死,索性收拾包裹,去了另一个村。一村之隔,阚爷居然没有找到小娘们,阚爷的思维太定势了,他为什么不发动邻村的村长,通过这些铁哥们手上的权力,掘地三尺,找到这个“白萝卜”。
阚爷也有恨,他恨自己自从当上村长后,脑袋就被金钱、权力、欲望塞满了,以前总能逆向思维、变相思维的活脑筋,越来越死板了。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他给小娘们取了个绰号,叫作“白萝卜”,每天夜晚,他在梦里,与这个一丝不挂、雪白干净的“白萝卜”幽会。这个梦,只有阚爷自己把玩,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好多次,黄脸婆问阚爷,你夜晚瞎嘀咕什么呢,一口一个“白萝卜”地叫。阚爷每次都回答说,自己与大地亲切,虽然没有种过地,但是一辈子就想与这土地打交道,一辈子就想当农民,因为自己爱这土地爱得深沉,每次都在梦里种白萝卜。黄脸婆总能信以为真,又总是关心地说,“你别累坏了身子。”每次听到这话,阚爷都会格格地笑个不停。
阚爷后来说,自己这一生只爱三个女人。一个是黄脸婆,一个是女儿阚琏青,一个就是朝思暮想而得不到的“白萝卜”。
(4)
阚爷爱上了“白萝卜”,可是阚爷的这份爱,只能寄托在梦境里。如果是一棵嫩草,在情犊初开的时候,或许还有一份单相思,或许还能抱着“白萝卜”做春梦,大搞遗精新闻发布会,可是,阚爷早已过了嫩草的年龄了。阚爷想,我他娘的都疲软了,爱上了“白萝卜”,说出去都让人笑话,这是一份什么样的爱,根本没有真刀真枪地干,却死皮赖脸地纠缠自己。没有开始,哪来结束?可是,阚爷的这份爱,却永远也结束不了。
阚爷谈过,自己为什么喜欢白萝卜?
阚爷说,他的这份爱,胜过了其他爱,而且十分高尚。那么,阚爷这份“高尚的爱”,它的根源在哪呢?
“爱”和“喜欢”的区别很简单,如果你爱花,你会给它浇水;如果你喜欢花,你就会摘下它!
下面还有一段批注,是阚琏青的手记:
摘了的花,只是一时拥有,但它却会因为你的喜欢而死;爱花,就应该让它更好、更久地活下来,这才是爱的真谛。
为了求证自己高尚的爱,阚爷在好多个睡不着的夜晚,翻看各种名家的著作,最后居然在女儿阚琏青的记事本里发现了这句话。当初,发现这句话后,阚爷高兴得几乎蹦了起来。阚爷想,作家们出了这么多书,居然没有一本能写到自己心里去的作品,真他妈的不实在。最后,居然被一丫头片子写了出来,而这丫头片子却成不了作家。
阚爷越想越来气,最后竟然哇哇地哭了起来。哭过之后,阚爷想到了一句古话:有其父,必有其子。难道阚琏青的感情出现了问题?阚爷没工夫管这个,找到了“高尚的爱”后,阚爷沉浸在幸福中,根本无暇他顾。
“我喜欢的人太多,居然没有发现这个真谛。”阚爷心里琢磨道,“狗日的真谛,都是骗人的吧,可道理还真就这么回事。但是,我一大老爷们,不摘花,不赏玩,还是个爷们吗?难道让我当马夫不成,将马儿养起来,等到身高马大之后,再送给别人?”阚爷想,我他娘的才不这么傻呢,但是,“白萝卜”总是得不到,那就他娘的高尚一回吧。
阚爷拼命地摇头,定了定神,背起手,一瘸一拐地走去。
就在不远,刘跛子家门前,鞭炮齐天,每发出一声闷响,周围红砖绿瓦里的墙灰就往下落。前些个月,一连下了好几场雷雨,吊顶都开始脱落了,租房的阿三好几次求阚爷修缮房屋,阚爷都以“就要拆了”搪塞。今儿的鞭炮声震天响,阿三估计又要骂娘了,骂就骂吧,谁叫他狗日的是外地人,谁叫他没有资格买房的。可是,万一吊顶被震下来了呢?阚爷想,没有万一吧,即便有万一也是奇迹,即便有万一也活该他倒霉。可是,阚爷又想,这鞭炮声真他娘的烦人,只管自己乐呵,不管人家死活啊。
“去你娘的狗日的鞭炮!”阚爷在心里吼道,“真他娘的听着闹心。”
鞭炮声让阚爷心里一阵阵恶心,他掏出“爱疯四饿死”看了看时钟,还没到饭口,于是,阚爷前往一处“赌博窝点”去看牌。
四个“斗地主”的人,照例一手拿烟,一手拿牌,恭敬地迎接了阚爷。有位年轻一点的胡子拉碴的头发蓬松的中年人,还懂得一些礼貌,进到里屋拿出四个脚的木凳,上面垫了一个草垫,请阚爷坐下。
阚爷眉开眼笑道,“你还玩这个?”
“瞎玩呗,”中年人说,“我又不指望一次赢个百八十万的。”
有着多年哮喘的一位老太太一边咳嗽,一边掏出“大前门”,抽出一根烟递给阚爷。阚爷照例接过,掏出火机,点燃后,“吧嗒吧嗒”着就抽了起来。
中年人笑着说,“阚爷您还抽这个?”
“我是来者不拒,能够抽你们这些千万富翁的烟,也是一种福分。”阚爷吧嗒一口后,说道。
“小阚你的嘴总是这么甜。”老太太咳嗽得很凶,还不忘咽下一口痰后再夸阚爷一句。
阚爷偶尔也会上去帮着打一两把,牌友拿到一手差牌,有时会骂骂咧咧地说,“这他妈孙子牌。”阚爷听到这样的话后,便会自发地跟着笑,然后凑过去看看“孙子”的孙子牌。
这种环境,阚爷很喜欢,在这里,街坊邻居们都敬阚爷三分。阚爷喜欢这里,并不仅仅因为这里他是“老大”,而是这里的客观环境。
突兀出来的像棺材般长宽的砖瓦房,里墙就打了一层石灰,有的还只是在床边糊了一层,其余的砖墙依旧裸露着。外墙更不用说了,没有谁家愿意多花冤枉钱进行美观,砖墙裸露出来后,经过长时间的氧化,加上长期风吹雨淋,租户们在墙边倒的洗脚水、泔水,孩子们在这里拿“水枪”涂鸦,于是,长满了青苔,有的甚至爬满了一墙的爬山虎,反倒替户主装修了外墙。
慵懒的太阳下面,这里的人三五成群,拎着水杯、拿着散票,迎着暖风,斗起了地主。阚爷想,这里的租户占着90%还往上浮,当地人“斗地主”斗的又是哪门子地主?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怪,所谓“存在即合理”吧,像雒五妹这个骚货,当着婊子,拿着票子,还满世界地说自己是个干净的寡妇,谁他妈的信呢?阚爷想,至少自己不信。
这里“斗地主”的面值都不大,基数都是五毛、一块的,斗地主的人儿,无论老少,不论男女都抽烟,抽的还不贵,有三块的,有五块的,很少见到七块的“红塔山”,摆在上面,各人抽各人的,也不发圈。有人抽没了,便讨要,最后倒是讨来了,却被骂了娘。牌桌上讨烟,真犯忌讳啊!有人却不管这么多,反正输赢只有二十来块钱,大不了少买一斤猪肉。
阚爷说,都说城里人喜欢装“大裤衩”,其实农村人,尤其是等待拆迁的人,不比“大裤衩”短多少。
有一次,阚爷站在一边晒太阳,一边抽着不晓得哪个王八蛋进贡的“中华”牌香烟,还他妈的是硬盒。虽然送了两条,但是阚爷好不乐意,阚爷想,就不会送点“软中华”,哪怕只送一条,都比这狗日的硬盒好抽。后来,阚爷想明白了,人家担心送“软”的,是在骂自己疲软,送“硬”的是希望自己老当益壮。阚爷想明白了,但是早已忘记了是哪个王八蛋送的了。
在看牌期间,来了一个凑牌局的人,其人拿出一叠散票,再掏出一个报夹,夹住这些散票,以免被风刮走。然后,他从口袋里抽出一盒十块钱的“软长”,也就是软的长白山,在身上左摸摸、右摸摸,终于掏出一个两块钱的烟嘴。其人动作很娴熟,抽出一支烟,塞到烟嘴里,“芊芊玉指”般放到了嘴边。“芊芊玉指”形容这狗日的不妥,但是阚爷实在看不惯狗日的动作,索性给他变个性别,修辞之后,阚爷倒觉得十分吻合。
凑牌局的人在一叠散票中,抽出五毛的,“打这个”?
一旁的约摸五十上下的没戴胸罩的,虽有些下垂但还个大的,凸出两个豌豆般大小的“豌豆花”,皱起眉头,数落道,“如今,谁还打五毛的?扔垃圾桶去。”
“前天,还打五毛来着。”凑牌局的人不乐意了,“两百万还没到手呢,就开始得瑟了。”
两人顶了几句,说了一些得瑟得没边的话,到底说了啥,阚爷没记住,也懒得记。阚爷想,到底是小市民,不对,是农民。最后,基数还是打着一块,谁让你凑牌局的,而且你还是后来的呢?这个社会就这样,如果你不能强硬地改变环境,就得委身地适应环境。
阚爷的“爱疯四饿死”里收到一条短信,打牌的人便不吵了。因为阚爷设置了一条铃声,还是自己录制的:
启奏皇上,有一刁民求见,是接听,还是斩了?您说了算。
声音十分太监,十分调侃,十分下作,阚爷才不管,只要能够显示出身份,其他的都懒得搭理。起初,在一酒桌上,一局长的电话就这样响了起来。阚爷问琏青,琏青说网上都有,可是阚爷不会上网,于是,趁黄脸婆睡着之后,自己润了润嗓子,录制了这么个铃声。
“马上开席,刘。”
二酒桌上骂娘
(5)
村里人的婚丧嫁娶,并不在自家摆酒宴,而是在几处专门的“酒店”设宴。所谓酒店,无非就是一条死胡同,户主藏在犄角旮旯那里,撑起一块块帆布,便成了棚,专门做起这桩生意。有几家大户院子大,每逢家里办事,便把租户们的自行车、锅灶、晾晒的衣物,以及一些废铜烂铁等杂物“请”出院子。然后,张罗几个人租来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便在院子里生火造饭。有的大户亲朋好友多,十几张桌子硬是摆到了巷子里,弄得过路的租户们非常尴尬,租户们又怒不敢言,便只得绕道离开。
刘跛子的公子二蛋“高升”,本该在附近匹夫涮肉等像模像样的酒店摆几桌,但是刘跛子却认为没有“闹头”,欢腾不起来,便故意在“酒店”摆了几桌。二蛋,早就不叫“二蛋”了,改成了“刘华诞”,预示自己的仕途披荆斩棘、一马平川。当然,二蛋改名,并没有得到阚爷的朱批,刘跛子说,“蛋儿,你改名,是要经过村委会、派出所备案的,不然的话,你的身份证还只能叫二蛋。”二蛋睨视刘跛子,不屑地说,“上大学的时候,户口早就迁到城里了,这里的人管不了我。再说如今,我还要往阚瘸子的尿壶里尿尿,肥他的地儿不成?”
阚瘸子就是阚爷,阚爷就是阚瘸子,但没有人敢这么叫。阚爷虽跛,但毕竟是一村之长,是村里的最高首脑,没人敢拿阚爷的生理缺陷开玩笑。只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还有一些考出去后靠本事谋饭碗的人,才敢这么调侃阚爷,不过也只是背地里调侃。
刘跛子慌忙捂住二蛋的嘴,四下张望道,“祖宗,你可别这么叫,这也是你叫的?”
“我怎么就不能叫了,他就是阚瘸子!”
“那我是什么?”刘跛子指着自己的瘸腿说。
“你是我爹!”二蛋说这话时掷地有声,说得刘跛子好生高兴,一只手护着自己的瘸腿,来回转磨,良久,才抛出一句话,“反正,我不许你这么叫你阚大爷!往后,咱就是一家人了。”
二蛋吐出一口凉气,从牙缝里冷不丁地“嗤嗤”着说道,“谁稀罕跟他一家。”说完,就一头钻到门外,招呼亲朋去了。
快到晌午时,二蛋的许多“关系户”送来了各式各样的冲天炮,有的甚至用卡车直接拉了过来,二蛋便想,要是我爹哪天蹬腿的话,鞭炮一定比花圈还多。二蛋想到这里,便自己打起了嘴巴,往地上“呸呸”地吐唾沫,骂自己不孝。
冲天炮太多了,二蛋便出了一个馊主意:从家门口一直到“酒店”,将冲天炮一字儿摆开,摆上两路,“让冲天炮从家门口一直炸到酒店,再从酒店一直将喜庆传到家门口。”这个馊主意,起先遭到刘跛子的反对,认为太张扬了一些,“做人,还是低调一点为好。”
“不行,我不能像你这样,低调了一辈子,一辈子窝囊,到头来,还要受阚瘸子的气。”二蛋扶了扶眼镜,说,“我就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我刘华诞当上了代表,咱们家今非昔比了!”
刘跛子执拗不过,惶恐也好,高调一回也罢,反正只能答应了下来。
阚爷掏出“爱疯四饿死”,看着时钟走到了11时10分,估摸着还有8分钟就要开席了。阚爷看着硫磺冲天而上,在上空“哄”地炸将开来,抛出无数条闪光的弧线。阚爷本就无心在大白天观赏烟花,他认为有些事儿就得认死理,比如烟花只有晚上的时候,才能绽放出美丽;月儿爬到树梢上,到了晚上月晕才分明;女人只有性交,阴阳才能得到协调。冲天炮炸得阚爷的耳朵实在不堪忍受,他便在心里骂道,“这么炸下去,还能‘要要要发’吗?”
一路上,阚爷一只手堵着耳朵,一只手捂住鼻子,两条腿贴着墙壁走了过来。阚爷离“酒店”越来越近了,一路走来,这里的客人们都点头哈腰地向自己打招呼,阚爷也总是微笑地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阚爷说,自己的酒窝能装心事,也能包容世态炎凉,酒窝逢人便笑,笑里有似笑非笑,有强颜欢笑,也有笑里藏刀。
阚爷笑着进了“酒店”,“酒店”的正堂只摆了两桌,靠近神龛坐着的一般是姑爹舅舅,第二桌一般是姑妈舅母,都是主人的至亲。然而,社会在突飞猛进,“社会关系”慢慢占了主导,被安排在第一桌;姑爹舅舅就只能委身到第二桌了,姑妈舅母就只能挤出屋外,坐到了棚子里。
阚爷进来时,第一桌已经落座了,主人自然是二蛋,左右坐满了西装革履的胖肚子。阚爷被刘脖子拽着,他没工夫仔细端详首桌上的胖肚子,只是一扫而过,却发现里面有一个身材苗条挺着肚子的孕妇。
孕妇也参加酒宴?可想而知,这个孕妇与二蛋的关系绝非一般。
再扫一眼首桌上的胖肚子,阚爷发现,好几个胖肚子都面生。面生的胖肚子桌前也没有桌签,有些胖肚子似乎见过,但是当着面却叫不出名字;那些不面生的胖肚子,有村委会的胖肚子,也有镇上的胖肚子,还有一个好像是区里的胖肚子,可就不晓得是区政府的还是区委的胖肚子。
可怜的胖肚子!阚爷说,肚子胖了一点好处都没有,好好的一个人,都胖得没了个性。最为来气的是,胖得让人“藏在酒桌无人识”。
可不管怎样,阚爷以其职业的、专业的政治觉悟,机械似的转着头、挂着微笑,挨个打了招呼。
但是,酒桌上怎么没看到阚琏青?阚爷在心里骂道,琏青你这个傻丫头,这么关键的时候,你又跑到哪儿去了?
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却来了。阚爷想。
可是,二蛋会不会这么想:不该来的没来,该来的都来了。
正在思忖和纠结当中,阚爷被刘跛子一把拽了过来。
刘跛子笑脸相迎,一边拉着阚爷,一边说,“阚爷请上座。”
阚爷在心里骂道,“我说刘跛子,你他娘的平日里在我面前装孙子,今日却要出我的洋相!”阚爷被拖过去的时候,桌上的人都在喝茶聊天,根本没人抬头搭理阚爷这个“大人物”。阚爷想,好你个刘跛子,你叫我过去,也不给我挪座,你让我坐哪里呢?阚爷并不想过去,刘跛子顾不了那么多,扯着阚爷的西服,像拽流氓、小偷、骗子似的,将阚爷拉了过去。
刘跛子也十分奇怪,今儿坐的都是哪路神仙,居然不认得俺们村里的“土地神”,别说让座了,就连打个招呼的人都没有。刘跛子便只能笑着喊二蛋,二蛋压根不搭理他。外面的鞭炮声渐渐远去,刘跛子琢磨着马上就要炸到家门前了,鞭炮声一停,酒席就要开了,而手里的流氓、小偷、骗子似的“大人物”还没落座,这岂不成心跟“大人物”过不去吗?于是,他扯起嗓子喊道:
“刘二蛋,你阚大爷来了。”
二蛋极不情愿地将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微微抬头看了看刘跛子,“哪个大爷?”
刘跛子知道这小子又在耍心眼,便没好气地说,“还能是哪个大爷,你阚大爷啊!”
二蛋支吾一声,“那就安排坐着呗,你叫我干吗?”
刘跛子知道二蛋有意要给阚爷脸子看,如果继续僵持下去,肯定会得罪阚爷,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相处啊。于是,刘跛子赔笑道,“阚爷,二蛋年轻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他们这一辈不像我们那一辈,我们那一辈规矩多。现在规矩少,反倒不生分了。您就随孩子们吧。”
阚爷正想骂娘,但又觉得似乎不妥,按说今儿本想治一治二蛋这小王八羔子的傲气,却源于刘跛子给自己找台阶,想了想就借坡下驴吧。阚爷想,这几十年在这个村,自己还没碰到这么个“钉子”,要不是看在刘跛子的“穷面儿”上,早就踹掉你丫二蛋下面的两个蛋了。
刘跛子在第一桌的角落里,给阚爷“安排”了一个座位。阚爷坐下后,一脸的不高兴,酒窝也慢慢放平,藏起了满满的气。
(6)
阚爷落座了,但心里却难以平静。
首桌上的胖肚子们个顶个地“能说会道”,而且黄段子居多。几个胖肚子流着口水般讲完黄段子之后,其中一个胖肚子插嘴道:“你们几个尽顾着取乐了,没看到这里还有怀有孩子的女人啊?”
孕妇羞红着脸,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想放开了听的架势,她说:没见过猪肉,还没看到猪跑吗?没听过黄段子,还没造过黄段子吗?孩子都快钻出来了,还怕男人讲黄段子?
孕妇的一番话,说得在场的胖肚子们格格笑个不停。
这时,有个胖肚子抢过话题,话锋一转,转到了为官哲学。哲学,阚爷在酒桌上听到这个词,差点没倒胃,阚爷想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在官场上也混了二十多年,也没弄懂所谓的为官哲学。“这几个酒囊饭袋在这里谈官场哲学,也不怕说出来寒碜。”阚爷想。
靠女人上位。
有个胖肚子开门见山,未讲故事,便先拎出了观点。首桌上的谈笑声立刻戛然而止,胖肚子知道自己的主题吸引了听众,便慢慢说开了——
镇委一个副书记的老婆丢了。书记丢老婆,这是头等爆炸性新闻啊,在全国都罕见。怎么丢的呢?难怪你们几位不晓得,我也是从南昌白癜风专科医院北京治疗白癜风的好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