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遗精还觉得慌,弹指间父母离世,就这

2019-7-16 来源:不详 浏览次数:

我们所熟知的台湾电影一贯以小清新的面貌呈现,美丽的海岛风光,穿着制服的高中生,无疾而终的恋爱故事,轻盈的外壳之下是略带忧伤的青春回忆,这种小而轻的表达方式实则由来已久。

49年以后,台湾文学承接了张爱玲的这条脉络,推崇抒情化个人主义,八九十年代的新浪潮导演们进一步继承这份传统,在电影中描摹生命体验。侯孝贤便是这当中的一个代表。

作家阿城说“石头里蹦出个猢狲,台湾出了个侯孝贤”,《风柜来的人》是挥霍的年少时光,《悲情城市》是自然长成的家族大树,无论拍什么,他的镜头里始终都是“自然法则底下人们的活动”。

电影就像人生的一个镜面,不同的环境滋生出不同的电影,然而电影中的生命体验与审美感受可以超越不同,让每一个观众都能在当中看到隐约存在的自我面貌。正如阿城的这篇《且说侯孝贤》,说的是电影,是侯孝贤,是青春,也是人生。

年,侯孝贤凭借《悲情城市》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

//且说侯孝贤//

七十年代末,我从乡下返回城里。在乡下的十年真是快,快得像压缩饼干,可是站在北京,痴楞楞竟觉得自行车风驰电掣,久久不敢过街。又喜欢看警察,十年没见过这种人了,好新鲜。尚记得十年前迁户口上山下乡,三龙路派出所的户籍警左右看看,说:“想好喽,迁出去可就迁不回来啦!”我亦看看左右。

八零年,开始厌警察,朋友指导我说这才有个北京人的样子嘛。路何漫漫,接着虚心接受城里人的再教育罢。另一种回到城里的感觉是慌慌张张看电影。北京好像随时都在放“内部电影”,防不胜防,突然就有消息,哪个哪个地方几点几点放什么电影,有一张票、门口儿见。慌慌张张骑车,风驰电掣,门口人头攒动,贼一样地寻人,接到票后窃喜,挤进门去。灯光暗下来,于是把左腿叠过右腿,或者把右腿放到左腿上,很高兴地想,原来小的在乡下种地,北京人猫在“内部”看电影呀。

初识侯孝贤▲▲▲

一九八六年春,由拍了《黄土地》而声名大噪的凯歌介绍荣念曾给我认识。这荣念曾甚是谦谦,骨子里却侠,我因下面一件事总要感谢他。

一天荣念曾邀我去他那里,说录了几个东西,值得看看。荣念曾住北京西郊友谊宾馆,是个有警察把守的地界,我骑自行车去,自然被叱下来,在小屋里盘问许久。

找到了荣念曾,五十年代曾经是苏联人住的单元里有一架日本电视机,还有一部SONY录像机。荣念曾把一盒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一会儿,影像开始出现了。初时我倒不在意,因为北京流傅各种录像带,又常会碰到十几人屏声静气地看妖精打架,带子翻录的次数过多,成年男女妖精真成绿的了。

厂标之后是创作人员,导演侯孝贤等等,都规规矩矩。我还记得第一个画面是门柱上钉块小木牌,楷书“高雄县政府宿舍”,开始有画外音,好像是个男人揉着眼睛自言自语。我很喜欢这种似乎是无意间听到的感觉,有如在乡下歇晌,懵懵然听到什么人漫声漫气,听也可,非听亦可,不必正襟。

《童年往事》中的青梅竹马

画面也像是无意间瞥到的,我于是危坐,好像等到了什么。阿哈赢得玻璃弹子,将它们自以为稳妥地藏在树下,回去被母亲问是不是拿了家里的钱,犟嘴,被母亲打,直接转回树下,玻璃弹子统没有了,母亲用蒲扇打阿哈的小腿,阿哈跳来跳去,远处祖母坐人力车回来了,于是一家人走过去。摄影机并没有殷勤地推拉摇化。

我心里惨叫一声:这导演是在创造“素读”嘛!苦也,我说在北京这几年怎么总是于心戚戚,大师原来在台湾。于是问道侯孝贤何许人,荣念曾答了,我却没有记清,因为耳逐目随,须臾不能离开荧幕。

从来没有看到过拍得这么好的少年人打架。人奔过来,街边的老头依然扳着腿吃食,人又奔过去,转过街角,消失,复出现,少年人的精力,就是这样借口良多,毫不吝啬。挥霍之中,又烦愁种种,弹指间就嘴上长毛。第一次遗精,用手沾来闻,慌慌的。父亲死了,守夜时听鬼故事。母亲死去,哭得令哥哥奇怪地瞄一眼。人就是这么奇怪地长大了,渐悟世理。而明白之后,能再素面少年时的莫明其妙,非有特殊的品性。

看完《童年往事》我大概有些颠颠倒倒,荣念曾在一旁请人一顿好饭似地微笑着。看另外一盒现代舞蹈时,凯歌来了。凯歌拍完《黄土地》后,正在筹拍《孩子王》,我怕干扰他,言明绝不参与,但还是忍不住用《童年往事》暗示了一番。凯歌到底强悍,不受影响,拍成自己样式的电影,顺便用镜头将《棋王》、《树王》也轻轻扫荡了,自有幽默在,令我思省当初用暗示干涉创作自由的溢好心。

《黄土地》

一九八六年夏天,我在香港留了一个月。一日方育平来,说侯孝贤这两天在香港客串舒琪的《老娘够骚》,愿意的话,去看看。当然愿意,并促快走,方育平说,要到晚上啦。

方育平开车,走了很久。香港地方小,走那么久,无疑是我错觉所致。那时海峡两岸还在神经过敏抽筋时期,所以方让我候在路旁,他唤侯孝贤出来。当夜无月,又不在城里,黑暗中点了支烟,老老实实地吸,一会儿,方育平引侯孝贤来,握手,与侯孝贤的第一面竟是看不清面目。互相问候,我当下即辨出《童年往事》要的画外音就是孝贤的声音。

到得亮处,孝贤是小个子,直细的头发扇在头上,眼睛亮,有血丝,精力透支又随时有精力。孝贤很温和,但我晓得民间镇得住场面的常常是小个子,好像四川的出了人命,魁伟且相貌堂堂者分开众人,出来的袍哥却个子小,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摆平了。

孝贤提到他想拍《孩子王》,令我一惊,其实大喜,继之无奈,告诉孝贤凯歌已经着手了。

在香港只得惊鸿一瞥。后来孝贤托人带到北京一盒牛肉干,儿子立刻拿了几大块到街上与邻居小孩分吃,不一会儿即进来再要,说,隔壁小军他们喜欢吃,我说,告诉他们,你爸爸也喜欢吃。

童年往事

“小情小爱”▲▲▲

第二次见面是当年九月在纽约,林肯中心放孝贤的《童年往事》,胶片的,也就是真迹,于是赶去看。在门口会到孝贤,焦雄屏用我的相机拍张照片,洗出来是模糊的,类似夏阳笔下照像写实主义的闪过的人影。后来去张北海家聚,拍的几张,亦是模糊的。我寻思这侯孝贤果然厉害,有他在镜头里,大家就都不清不楚的。

这之后的收获是谭敏送的孝贤的《恋恋风尘》与《风柜来的人》的翻录带。住在丹青家,两个人点了烟细细地看这两部题目无甚出奇的片子,随看随喜。完毕之后,丹青煎了咖啡,边啜边聊,谈谈,又去放了带子再看,仍是随看随喜。之后数日话题就是孝贤的电影,虽然也去苏荷逛逛画廊,中城看看博物馆,买买唱片寻寻旧书,纽约亦只像居处的一张席子,与话题无关。

恋恋风尘

《恋恋风尘》与《风柜来的人》,都有一个难写处,即少年人的“情”。民国之后,动辄讲“大时代”,到底也有过几回大境遇。不料这“大”到了艺术中,常常只僵在一个“大”上,甚或耻于“不大”,结果尾大不得调之。四九年以后的大陆,时时要大。

不妨随手摘录些耳熟能详的日常用语:大扫除、大团结、大锅饭、大大低估了、大丰收、大检查、大多数是好的、大大推动了、三大法宝、大讲特讲、社会主义大家庭、大是大非、大公无私、大无畏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比较下来,大头针、大写字母、大肠杆菌,实在无颜称“大”。

八五年在上海与朋友闲扯,其中一个女作家忽然恐惑起来,说,北方人有黄河可写,我们上海人怎么办?我只好苦笑,安慰说上海不是在长江的入海口嘛。还记得一个颇有名气的画家朋友翻看洋文画册,终于不解地合上画,叹道,都说是大画家,怎么老画些小苹果儿?我倒喜欢他大话说得老老实实。

转回来说这个“情”,焉能不大?即使大,亦是大有大的用法。苏轼写《赤壁怀古》似倾盆大雨,中间却撑出一柄伞,说,“小乔初嫁了”。中国文章中的大,总是与史与兴亡有关,诗亦是这样,可中国没有史诗,只称诗史,什么道理?说“诗言志”,翻看下来,诗还是言情的多。写“情”这个东西,诗词中讲究起于“象”。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壮志难酬,写来却实在得有灯有剑。大归大,仰之弥高且虚,脖子酸了,起码要腹诽的。

但少年人的“情”之难写,还不在此,而是挥霍却不知是挥霍,爱惜而无经验爱惜。好像河边自家的果子,以为随时可取,可怜果子竟落水漂走。又如家中坐久了的木凳,却忽然遍寻不着。老年了才恭恭敬敬地晒太阳,其实那东西与少年时有何不同?而最要命的是那种劝也白搭的伤感;或者相反,阳刚得像广东人说的“死鸡撑锅盖”。

风柜来的人

《风柜来的人》片名中性,《恋恋风尘》我初见时略有担心,一路下来,却收拾得好,结尾阿远穿了阿云以前做的短袖衫退伍归家,看母亲缩脚举手卧睡,出去与祖父扯谈稼穑,少年历得风尘,倒像一树的青果子,夜来风雨,正耽心着,晓来望去却忽然有些熟了,于是感激。

《风柜来的人》以少年挥霍为始(挥霍永远有现代感),忽然就有尴尬的沉静,因为尴尬,所以还时时会暴躁,这暴躁并非不纯,原来质感就是道样的。

《童年往事》倒是有了不同成长时期的过程,但并非以童年为因,少年青年为果,而是一个状态联一个状态。中国诗的铺成恰恰是这样的,我想中国章回小说的连缀构成,可能有中国诗的“基因”影响。中国诗有一个特点是意不在行为,起码是不求行为的完整,这恐怕是中国诗不产生史诗的重要原因罢。

少年少女

孝贤的导演剪接意识是每段有行为的整体质感,各段间的逻辑却是中国诗句的并列法,就像“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四句,它们之间有甚么必然的因果关系吗?没有,却“没有”出个整体来。

孝贤的电影语法是中国诗,此所以孝贤的电影无疑是中国电影,认真讲,他又是第一人,且到现在为止似乎还没有第二个中国导演这样拍电影。贝托鲁奇《末代皇帝》,再怎么用中国人,由语法即是西方电影。我也因此似乎明白了八十年代初大陆兴过一阵无情节电影而终隔一层的道理。

说孝贤的电影语法是中国诗,很多人都已经看出,但执这种语法类型就是好,需再申说,因为类型还只是分别。用各种语法去拍,都有可能是好电影,问题是除了苦学勤问都可得到的“智”,谁有“慧”?大概是命,石头里蹦出个猢狲,台湾出了个侯孝贤。

尽可以用各种流派去比量孝贤的电影,尽可以用孝贤去串联小津、费里尼甚至安东尼奥尼等,孝贤的电影都是自成智慧的。大师之间,只有尊敬,真理的对面,还是真理,无小人戚戚。这恐怕是我敬孝贤的基本道理罢。至于申说孝贤的电影与中国诗的关系,讲得精采的还是朱天文在《悲情城市》一书里的“十三”问,我当知趣就此煞住。

大历史与小人物▲▲▲

我真糊堡,竟然没有想到孝贤是不是应该拍大题材电影。直到孝贤带《悲情城市》到洛杉矶首映,我才发现赫然有了一棵大树。

八九年冬,孝贤由纽约沿路过来,一行还有朱天文,吴念真,舒琪。吴念真半路走了,我心仪甚久,却无缘识面。

放电影的前一晚,一车将他们载来,我却正在洗手间,听得外面车门关得砰砰响,心里着急。出来相见,孝贤还是那个孝贤,一棵大树瞒得严严实实。朱天文却令我一惊,小个子,话不多,渺目烟视。孝贤的几部好片都有朱天文编剧,其才已是侯孝贤电影的构成之一。天文离洛杉矶时送我她的书,当夜即读,甚是敬佩,此处不表。

第二天去西好莱坞看《悲情城市》,映前不免是礼服晃动,酒食随取的老套,顿生无聊之心,想,孝贤的电影在此地演,若错,自在误上。

悲情城市

果然,映后的现场座谈,只有散落的十数人,听问者的英语,都带口音,心下释然,笑道礼服们散去得有道理,片中那样庞杂的血缘关系,简直是考美国人心算。意大利人对家族关系的理解真是一流的,《悲情城市》得威尼斯大奖有道理。

《悲情城市》被喧闹于历史,我认为那是正常的商业手段。《悲情城市》是伐大树倒,令你看断面,却又不是让你数年轮以明其大,只是使你触摸这断面的质感,以悟其根系绵延,风霜雨雪,皆有影响,不免伤残,又皆渡得过,滋生新鲜。

《童年往事》其实已是大片规模,但人都作小片看,一个人从小长到知情知爱,其艰难不亚于社会的几次革命,之间随时有生灭,皆偶然与不可知。片尾兄弟几个呆看人收拾死去的祖母,青春竟可以是“法相庄严”,生死相照,却不涉民族人性的聒噪,真是好得历历在目在心。我常以为法国人意大利人天生会用电影说话,孝贤则使我同样看他的电影。

《童年往事》中离世的祖母

《悲情城市》有一点极难拿捏,就是有关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不易描实,因为这种人常示人以思想,转述他们的思想,搞不好就让人误以为是创作者的思想。孝贤以前的作品里还没有出现过这么多的知识分子甚至有关他们的命运,这一次陷阱得以渡过,是孝贤拍“天意”,以“自然法则”出入,是以知识分子展现为现象,“自然法则底下人们的活动”。

由此反观回去,孝贤的电影美学其实一向如此,照说本不该对孝贤有“大题材”“小题材”的要求。大陆电影受“大题材”之误,其实已到了甘心情愿的地步,又常常是哲学之狼披上庶民的外衣,狗嘴里偏吐出象牙来,观众不傻,当然将“悲剧”作“喜剧”看。我若滥好心,倒可以拿大陆的例子来劝孝贤,可孝贤在这方面是“免疫”的。所以找指《悲情城市》为大树,是指人物关系庞杂,却自然生长为树。

《悲情城市》中的家族

所以这“历”这“史”,才来得活,来得泼。其中各色人等,若大风起,不同树木,翻转姿态各异,却无不在风向里。小角色妄得一个“风”字,大师只恣意写树。

孝贤的难学也在这里,看就是了。这类东西尽可以分析,尽可以研究,但生猛海鲜常可轻易摆脱抽象之网。此,也是我认为的孝贤的好,自己总是再看一遍又不同一遍。细想道几年的交往,孝贤原来没有说过几句话,倒是我尽在聒噪,悔得躲在床上学曾子三省吾身揪头发。

孝贤他们那晚在我屋里坐,真是天地不仁,温度几近于零。我心里甚替天意过意不去,大家却聊得好。终于又是离开,孝贤他们走到院子里,打开车门,进去,车发动了。因院子里路不得回转,车打亮灯后,倒行出去,让人觉得告辞像一段影片倒放。

其实是不可能再正放了,孝贤他们此去,返回台湾,还有下一部影片要做。我看着一行人离去,如我每次看孝贤的片子之后一样,心中只有感激。

本文节选自阿城随笔集《文化不是味精》,小标题为编者所加,内容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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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著,《文化不是味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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